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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辰时一到, 天就大亮了。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把槅窗上贴的高丽纸照的透亮,整个东厢房都跟着明朗了。

    顾晗醒了一会儿,躺在床上发呆,想昨天在德济堂碰见张居龄的事情。心里总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她翻了个身。

    桃红听见内室有了动静, 挑帘子上前,伺候她起床, 和她说话“……小姐,奴婢已经把药给您熬好了,现在要喝吗?”她拿了一件薄荷色彩绣并蒂莲褙子, 月牙白素面马面裙给顾晗换上, 又说:“奴婢亲自熬的, 有巧珍姐和巧玲姐望风,您放心,没人看见的。”

    顾晗点点头,夸道:“你知道谨慎,便是好的。待会儿端过来吧。”自己穿了软缎绣花鞋。

    桃红应是退下。

    片刻后,她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,上面放了鸡蛋饼、小米粥、芙蓉糕, 还有带盖的蛊碗。

    顾晗只吃了半块鸡蛋饼,便去喝蛊碗里盛好的药。她待会还要陪着祖母用早膳, 不敢多吃,怕到时候吃不下什么。

    武氏年纪大了, 觉少, 此时正看着丫头们摆早膳, 外面便有通传的,说是六小姐来请安了。

    “赶紧进来,今早有你最喜欢的烫面馅饼……”武氏笑着喊孙女儿。

    顾晗听着声就笑了,撒娇道:“还是祖母对我最好。”

    丫头们次第地摆了碗筷。

    顾晗坐在了武氏的身边。

    武氏拍拍孙女儿的手,见她发髻上只带了玉簪子,有些不高兴,“你才多大,连朵花都不带,不好看。”说话间,让周嚒嚒去拿绢花。

    “祖母,不用的。”顾晗摆手,周嚒嚒却笑着已经往老夫人住的卧室去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孩子……”武氏道:“绢花是你嫁去永清的姑母托人捎回来,说给你们的,一共十二只,都是海棠的花样。祖母给你簪大红的,一定好看。”

    顾晗嘴角一抽。大红的?她过了年周岁都满十三了,怎么带的出来。

    祖母偏又一脸慈祥地看着她,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道谢。

    顾晗对于姑母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,每逢过年时便能见到她,名字叫顾景浣,是祖母最小的孩子。

    周嚒嚒很快捧着蓝色缀小绒花的长条锦盒过来了,打开看,果然是绢花,用绸带和丝质做的,每朵下端都有珍珠流苏。花瓣层叠饱满,十分逼真。大红色、鹅黄色、翠绿色等,每种各一对。

    武氏拿起大红的给顾晗别上,左看右看,喜欢的很:“多喜庆呀。”

    喜庆?顾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。她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字眼。

    周嚒嚒附和道:“是,姐儿正当好时候,戴着好看。”

    顾晗呵呵笑着,低头去拿烫面馅饼吃,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话音刚落,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,见她们还在吃饭,便去偏厅等了一会。

    “四姐姐,六姐姐头上的绢花好别致,像是海棠花的样子……我都没有见过呢。”顾昣挨着顾昭坐,小声和她说道。

    顾昭瞄了一眼顾晗,无所谓地:“好看吗?”她怎么不觉得。

    顾昣连连点头:“好看。”

    顾昭撇撇嘴:“没见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赵氏也听见了,她没在意,却问起女孩儿:“昭姐儿,你病了吗?脸色这样差?”

    顾晴正和顾曙、顾暄两兄弟说话,闻言也看向顾昭。

    顾昭一愣,摸了摸脸颊,道:“……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。”她最近总是犯懒,时常的头疼。

    “母亲给你找韩大夫看看吧?”赵氏心疼女孩儿。

    “没事的,母亲。”顾昭不当一回事。

    几人说着话,那边的早膳就撤下了,秋月过来请她们去正厅。

    武氏笑着让周嚒嚒把绢花拿给几个姐儿:“一人一对,你们选自己喜欢的颜色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母亲就爱惯着她们。”赵氏看了眼,笑着和武氏说话。

    “顾家的女孩子,哪有不惯着的。”武氏抿了一口茶水,又道:“你四妹来信了,说过了夏天,领着与哥儿来家里住几天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挺好的。”赵氏抿嘴,道:“浣姐儿住的院子,我一直有派人打扫,就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,随时都能住进去。”顾景浣是她的小姑子,丈夫那一辈里顾家唯一的嫡出女孩儿,娇惯的很,嫁去了永清县左都御史李家。

    武氏听了很满意,夸赞赵氏做事细心,又招手叫过顾曙、顾暄,问起俩人的学业。

    这时候,二房的孙氏、三房的杨氏各自领着孩子们进了正厅,众人给武氏请安后,坐下。

    顾晗去了母亲身边,问她:“……母亲,哥哥什么时候回来?”

    孙氏含笑拉着女孩儿的手,捏捏她的鼻子,“怎么,想你哥哥了?许久不见,你外祖父留他多住几日也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顾晗“嗯“了一声,刚要说话,周浩波却抢先了:“外祖父生辰,我原本也该过去,但要参加乡试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孩子,你的孝心你外祖父都知道。”孙氏安慰道:“只要波哥儿乡试考的好,你外祖父就比什么都高兴。”

    周浩波应是,态度恭顺极了。他抬头看了顾晗一眼,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,脖颈儿细长,柔嫩的仿佛一掐就断。

    绢花传到顾晞的手里时,锦盒已经空了。顾晞抿了抿唇。

    顾晗也看到了。

    不远处的顾昭拿了两对,正比划着给顾昣试戴。

    顾晗的秀眉皱了皱,和母亲低声说了两句,拉着顾晞就去了顾昭身旁,问道:“四姐姐,八妹妹,我瞧着你们选了好久,到底想要哪一对?”

    顾昭的脸色很不好看,“我都想要……你管呢?”

    “我当然管不着。”顾晗的声音冷冷地:“但祖母的意思是,我们姐妹每人一对,不是你一人拿两对。你是称心了,五姐姐却一只都没有得到。”

    “我爱拿多少便拿多少。”顾昭看了一眼顾晞,恼羞成怒:“祖母都没有发话,你在我这里逞什么能?”

    “……四姐姐在说什么,晗姐儿听不懂,只知道罔顾祖母的意愿,就是不孝顺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!”

    顾晗见顾昭瞪她,反而笑了笑,伸手拿过了顾昭手中鹅黄色的那一对,屈身行礼:“妹妹谢谢四姐姐的成人之美。祖母知道你孝顺,也必定欢喜。”

    顾昭气的站起来,顾晗却拉着顾晞转身走了,连看都没有看她。

    “昭姐儿,坐下。”顾晴说了一句:“你怎么回事,越大越下.道了,几朵绢花的事,还要闹大吗?”

    身为顾家的嫡长孙女,她想的比较多,刚才也听到了俩人的对话,不好开口罢了。要是当着二房的堂妹们教训妹妹,未免太不给昭姐儿面子;要是教训顾晗,又会落下偏心嫡亲妹妹的名声。

    “姐姐,是她们欺负我。”顾昭遥望着顾晗和顾晞,一脸的不肯罢休。

    顾晴拽了妹妹一把,声音压的极低:“你和丧父之女有什么可计较的?她们少教养,你也少吗?倘若祖母真的知道了,你觉得她会向着你吗?”

    她看顾昭顺从地坐在自己旁边了,揉揉她的发丝:“你想要绢花,姐姐的给你便是……”

    顾昭慌忙摆手,“姐姐,我不要。我就是气不过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顾晴哄着顾昭:“姐姐新得了一对镂空雕兰花紫玉钗,样式很新颖,等晚上让丫头拿给你。”

    顾昣听着她们姐妹俩说话,手指一动,把自己的绢花放到了荷包里。她突然有些羡慕顾晞。

    周围乱糟糟的,语笑喧阗。几人的动静又小,小插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,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。

    赵氏正在和武氏商量顾曙的婚事和顾晴下个月及笄……俩人是顾府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,武氏格外的重视,把孙氏和杨氏也叫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晴姐儿的及笄礼是要大办的,到时候京都有头有脸的夫人我都会请。”武氏嘱咐赵氏:“你也提前预备着。说不准晴姐儿的婆婆就是这些夫人中的某一位。”

    女孩儿的及笄礼,其实也是另一种相看。各家的世家夫人觉得适合自己的儿子,再来就是提亲了。

    赵氏慎重起来:“媳妇儿谨遵母亲教诲。”

    孙氏是一直不说话的,她只默默地喝茶。

    武氏想了一会,又道:“曙哥儿的婚事不着急,先等乡试的名次出来。他是咱们顾府的嫡长孙,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,就是看上了县主、郡主,老身也能舍下脸去给他求。但前提是曙哥儿自己也要争气……这次若是能中举,咱们和人家说起话来也硬气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思虑的周到。”赵氏看了看附近脸红耳热的长子,微笑起来:“……一切都听您的。”

    杨氏笑道:“曙哥儿中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,他三叔一直夸他文章写的好呢。”

    顾曙是小一辈里最早中秀才的,又是嫡长孙,未来就是顾府的当家人。所以,他在府里的地位很超然,谁见了都会奉承一二。

    赵氏听得开心,道:“晖哥儿也是个聪明的。小小年纪,见了我老远便知道行礼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他是和你亲近。”杨氏端起盏碗,抿了口茶。

    武氏又问了二儿媳顾暖什么时候回来。

    接近正午的太阳开始热起来,毕竟孟夏将要来了。

    众人是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才散的。

    顾晗本来要去锦绣苑坐坐,和母亲说说话,但周浩波是随着母亲一起走的,她不想碰到他,就回了东厢房。

    刚坐下歇着,顾晞挑帘子进来了。

    “姐姐?”顾晗让了坐,又让巧玲去倒茶。

    顾晞的眼圈有点红,看样子是哭过了,顾晗心里顿时一紧,问她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姨娘病倒了,她的丫头小茉去寻了我,说找不到母亲……”

    顾晗想了一会,便明白了。怕不是找不到母亲,而是母亲不愿意给冬姨娘找大夫吧。二房势弱,母亲又不喜欢冬姨娘,不耐烦也是有的。小茉不见得没告诉顾晞这些,只是顾晞顾及着自己的颜面没说出来罢了。

    “妹妹,姐姐知道来找你也是为难你……但是我已经没了父亲,不想再失去姨娘……”顾晞说不下去了,眼泪成双地落下来。她是不喜欢冬姨娘,也对她没有感情,但再不堪,也是生下她的人,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病倒不闻不问。

    顾晗的鼻尖也有些酸,她和顾晞一样,都是没有父亲的。她想起张居龄早死的姨娘。前世,她曾亲眼目睹他如何修理张居宁、张居安两兄弟的……一人打断了双腿,一人被断了仕途。张居龄的姨娘被嫡母王岚害死,他就折磨她亲生的两个儿子。

    这就是恨,也是一报还一报。

    顾晞那时候远嫁他乡,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顾家,心里也是有恨吧。

    “妹妹,你要是实在不方便,就算了。”顾晞见顾晗不说话,起身都准备走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顾晗拉着顾晞:“姐姐,快别哭了,让人看见了不好。”姨娘、小妾在顾家是上不了台面的,甚者还没有主母身边的大丫头得脸,更不许生下的孩子和其亲近。顾晞这样为冬姨娘担心,母亲和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的。

    说着话,就让巧珍去花草堂跑一趟。冬姨娘还是要医治的,到底是父亲的侍妾,母亲不管,她却要管的。不然任由其病着,会寒了仆从的心……二房就更加艰难了。

    “谢谢妹妹。”顾晞哽咽道:“……还有绢花的事。”

    顾晗摇摇头,递了帕子让她擦眼泪,“有什么好谢的,是顾昭跋扈,那绢花本来就属于你。”

    她也不是什么好人,去和顾昭要绢花,也不全是为了顾晞,还有二房在顾府的威信。祖母赏的东西,顾昭都敢明目张胆地夺……传出去,母亲和她们怎么立足呢。

    巧珍到花草堂时,韩大夫不在。问了才知道是被请去倚兰亭了。

    药童接待了巧珍,和她说话:“巧珍姑娘,吴大夫闲着呢。”

    巧珍笑了笑,道:“吴大夫也一样的。”她见药童进去内室请人,多问了一句:“……倚兰亭的四小姐病了吗?”

    药童一愣,道:“没有啊,师傅是去送人参养身丸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丸?”

    “人参养身丸,你们六小姐吃的也是这个。”药童说完,便径直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巧珍呆住了,那东西不是有毒的吗?她们小姐都不再吃了,怎么四小姐还再吃?

    她听小姐说过,这人参养身丸是专门制的……

    巧珍想了好久……还是想不通。

    “巧珍姑娘,你有什么事?”药童请了吴凝出来,打断了巧珍的头绪。

    “……冬姨娘病了,六小姐让奴婢找个大夫去一趟海棠阁。”巧珍屈身给吴凝行礼。

    海棠阁在府里的东北角,是冬姨娘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吴凝答应一声,喊了一个小厮,跟着巧珍便出了院门。

    顾府种了许多芍药,多在小径的两旁,四月的暖风一吹,花瓣儿像潋.滟的红波一样展开了,幽香浓郁。

    顾晞走后,顾晗又喝一回药,在桃红的服侍下睡了午觉。

    太阳在云层里穿行,天色忽明忽暗。

    “小姐在哪?快……出事了!”

    巧玲和桃红才坐下做针线,一方帕子还没有绣完,巧珍便急匆匆地走进东厢房,气喘吁吁。

    “小姐刚睡下一会,别大声嚷。”桃红给巧珍满了一盏茶,“先喝口水吧,你看你满头的汗。

    巧珍喘着气把房门关上了。她看着两人,着急道:“真的是出事了,我们得叫醒小姐,让她拿个主意。”

    顾晗的睡觉很浅,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,她倚着大红色锦缎迎枕坐在床头,唤了几人进来。

    巧珍快速地把听说的事情说了一遍,也不看几人讶异的目光,问顾晗:“小姐,我们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你确定是真的吗?”顾晗开口。

    巧珍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奴婢拐弯抹角地问了德子,他就是这么说的。”

    德子是药童的小名。

    顾晗看着高几上摆的垂丝海棠,陷入了沉思。

    顾昭为什么去花草堂求人参养身丸?可以笃定的是,她不知道其中的奥秘。不然,以她的性格,绝不会自己求着吃。

    难道又和自己有关系?

    韩大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?

    如果人参养身丸是大伯母特意为自己制做,她不可能让顾昭吃。

    顾晗蓦地明白过来,顾昭也许是瞒着大伯母的……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揣测,但又不敢相信。实在是太荒唐了。

    一阵风顺着打开的槅窗吹进来,屋里静悄悄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让小厨房新做些杏脯,记得用蜂蜜腌制。”顾晗说道。她记得顾昭喜欢吃,“咱们晚上去倚兰亭。”总是要探一探顾昭的虚实。

    几人屈身应是,巧玲去了院里的小厨房安排。

    顾晗这边还在努力地找寻真相,张居龄却已经全明白了。

    德济堂二楼。

    张居龄站在槅窗前面,俯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景象,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淡漠。

    马亮禀报完,在等张居龄的差遣,神色很淡。他是死士,训练项目的第一条,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刚才说顾家的六小姐也派人去查了毛拱?”张居龄转身看着马亮。

    马亮点头,又说:“她毕竟是闺中小姐,手段有限,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。”

    张居龄的眸光冰冷:“你想办法把查到的消息传给顾家六小姐派的人。”她既然不想自己插手,那就暗地里帮她。

    马亮应是,转瞬就消失在了德济堂。

    “……去套个马车,出来几天了,也该回顾府看看了。”张居龄和守在门外的树鸣说话。他要赶在放榜前回张家。去顾府,除了向顾临辞别……还想见顾晗一面。

    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。

    傍晚,顾晗先去和祖母打了招呼,让她不要等自己用晚膳了,然后才和巧玲一起往倚兰亭去。

    倚兰亭里灯火通明,顾昭正在用晚膳,屋里站了一堆的丫头、婆子伺候。

    顾昭见顾晗来了,脸绷的紧紧的,一点笑模样都没有:“你过来干什么?”她可没忘记顾晗是如何从她手里拿走绢花的。

    说话的语气连对丫头都不如。

    顾晗也不在意。她要是忍不了顾昭的脸色,就不会过来了,让巧玲把带的杏脯奉上,笑着说:“……四姐姐的脸色不好,晗姐儿心里一直记挂着,专程来探望你。”

    顾昭夹了一块芝麻酥,随便道:“劳烦你。”

    代丽搬了杌子让顾晗坐下,又给上了热茶。

    “四姐姐真是客气。”顾晗说了一句,故意问巧玲:“我的人参养身丸可带了?我今日忘了吃,这会子倒想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忘了。”巧玲屈身行礼。

    “人参养身丸……真的是好东西吗?”顾昭看着顾晗。

    “当然了。”顾晗笑盈盈地:“大伯母精心给我准备的,你说好不好?”

    顾昭点点头,没说话。她想起韩大夫下午来给她送人参养身丸,看她脸色不好,问了她几句,临走的时候还说,不适合自己的养生药不能多吃。

    “我看四姐姐总是恹恹的。”顾晗想了想,道:“……要不,我去和祖母说一声,把我的人参养身丸分给你吃?”

    顾昭的脸色就很古怪,她抿了口燕窝粥,笑了笑:“不必了,既然是祖母和母亲的心意,你自己好好珍惜吧。”

    “四姐姐说的也是。”顾晗低眉顺眼地:“但是你的身子不舒坦,妹妹心里也难受,不管你同不同意,我是一定会和祖母和大伯母说的,让她们下次多制些,四姐姐要和妹妹一起吃。”语罢,竟起身要走,急吼吼地:“我现在就去找祖母……”

    代丽就在顾晗的身边站着,见她起来,慌忙行礼:“六小姐,外边的天色太晚了,老夫人睡的又早,您打扰到就不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顾昭也僵硬着开口挽留:“妹妹,真的不用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姐妹间还客气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顾晗执意要走。

    顾昭急了,使个眼色,倚兰亭的丫头、婆子一窝蜂的去拦顾晗。

    现场顿时乱糟糟的,香云嘴快:“六小姐您不用麻烦了,我们小姐自己有人参丸……”她说了一半,立刻闭上嘴。别的丫头、婆子们脸色都有点变了,四小姐吃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是瞒住府里众人的,连大夫人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香云就站在顾晗的身侧,她说了什么,顾晗听的一清二楚。香云她是认识的,是倚兰亭的二等丫头。她并没有真的要走,说把人参养身丸送给顾昭也是诈她的……这样子折腾的目的就是想倚兰亭的众人忙中出乱,没想到还真的给诈了出来。

    不仅顾晗听到了,顾昭也听到了,她还没有来得及发火,顾晗就笑起来:“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干什么,不去就不去嘛,说什么人参,四姐姐这里有人参汤吗?我也要喝。”

    巧玲紧张的手都在颤抖,众人突然安静下来,她也察觉出不妥了……

    顾昭被顾晗笑懵了,她问道:“你要喝什么?”

    “人参汤呀。”

    顾晗笑的脸颊处梨涡微显,俏皮道:“四姐姐不肯赏一碗吗?”

    顾昭长出了一口气,看顾晗的模样,应该是没听出什么。她笑道:“晗姐儿想喝什么,只要倚兰亭有的,尽管提。”又骂众人:“没一点规矩,各忙各的去。”罢了,亲自拉着顾晗,姐妹俩坐在一起,亲亲热热地说话,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气。

    香云正想着会怎样被小姐责罚,情形又急转直下了。她擦了一把手心的汗,机灵地挑帘子出去,安排小厨房煮参汤。

    等顾晗主仆俩从倚兰亭出来时,已经月上中天了。

    “今晚的月色真好。”顾晗上了回廊,心里感慨万千,她说怎么近来都觉得顾昭的气色不好看,原来也是吃了人参养身丸的缘故。看她瞒着自己的那个架势,怕是大伯母她们也不知道吧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巧玲的脚步很轻盈:“……又大又圆的。不过,明天的月色会比今天还要好。”

    顾晗没有反应过来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巧玲笑起来,声音很脆,“今儿是十五呢,小姐您忘了?俗话说,十五的月亮十六圆。”

    顾晗低头一想,确实是的,她见巧玲笑的欢快,忍不住也弯起嘴角。

    “巧玲,你刚才的时候怕不怕?”顾晗问她。

    “怕什么?”巧玲有点不明白顾晗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咱们被四姐姐的丫头、婆子围着……”

    巧玲颇为迷茫,“是小姐想喝人参汤吗?”

    什么和什么呀,牛头不对马嘴。顾晗闭了嘴,不再和她说话。今晚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看懂?以后出门还是带着桃红吧。巧玲确实是忠心,但也实在不聪明。

    回凌波苑后,顾晗让婆子抬了热水,去净房洗澡。她也没让人伺候,独自拿了胰子在胳膊上擦拭。

    胰子是三叔铺子里卖的,里面添加了时令的鲜花汁液,十分的清香好闻。府里的女眷人人都有。

    夜才刚刚开始,漫长又寂静。

    次日是顾临休沐,张居龄来辞别。

    俩人在书房里说话。

    “……顾大人,夙之自进京以来,一直承蒙您的厚爱,照顾至今,感激不尽。”张居龄鞠躬道谢。

    顾临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上,受了他的礼。他的眼光一向不会错,面前这位身穿竹叶纹杭绸直裰的少年,不出十年,必成大器。

    礼毕后,顾临笑着让张居龄坐下,问道:“你中举后,可有想过去哪里读书?”

    张居龄过了会儿才道:“还未曾考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事你也不用担心,你父亲会替你做打算的。”顾临看着他,又说:“翰林院有一个老学儒叫吴博,很有学识,博古通今。年轻的时候和我是同窗,我让他看过你的文章……你要是想拜访他,到时候我修书一封,你带着直接去即可。”

    顾临十分爱惜他的才华,想着能帮则帮,让他在学业这一块少受些磨难。

    “谢谢顾大人。”张居龄笑了笑:“……您总是惦记着我。”

    顾临叹了口气,“人老了,经历的事情也多,看尽了世间的兴衰变迁,才更知黎民艰辛。”他歇了口气,继续说:夙之,你有经世之才,就应该安民定国。这是你老天爷给你的本事,不敢罔费。”

    张居龄点头,他知道顾临对他的期望和良苦用心。更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,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,才能把那些曾经的欺负,凌.辱一一还回去,做他想做的任何事。

    “但是,也不能死读书……闲暇的时候要多出去游学。读万卷书、行万里路是正道。你的阅历一多,见地自然就深了。这样锤炼着,三年之后,何愁不中进士?”顾临谆谆告诫他。

    其实,聪明人比笨一点的更容易走上歪路。眼界开阔了,心胸就会宽大,对小小不然的事情才会不计较……他看着张居龄一路成长,知道他的野心和抱负……正因为这样,才更不想他走上歪路。

    “您放心,您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会记在心里。”张居龄淡淡的笑,眉眼间精致、从容。

    顾临见他如此恭顺,语气更柔和了:“……以后,你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,随时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张居龄又道了谢。

    俩人说了好一会,张居龄才起身出去,到门口说道:“我想见一见顾六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顾六小姐?”顾临重复了一句,他说的是晗姐儿?

    张居龄看他一直不回复,表明自己的意思,“我和她说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顾临咳嗽一声,掩饰自己的愣神,摆手笑道:“去吧。”他虽然不赞成把孙女儿许给张居龄,但孩子们之间正常的相处,他还是不管的。

    天空澄碧,白云朵朵。

    四月中旬,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。

    顾晗闲着没事,便和巧珍她们坐在庑廊下做针线,她在绣一个荷包,用的是粉色软绸,颜色鲜亮极了。

    “六小姐,张公子有事情要和你说。老爷已经应允了。”秋月过来,屈身行礼。

    找她做什么,顾晗抬头瞟了一眼在祖父书房前站着的张居龄,没有动弹。

    张居龄也向她看过来,相隔有些远,顾晗看不清他的眼神。她放下针线,想了想,走去他身边。

    “你来了?”张居龄问道。她穿件淡罗衫子,白练湘裙,精神看着还不错。

    这是什么话。顾晗微微屈身行礼,问道:“不是你让我过来的?”

    张居龄笑着“嗯”了一声,“是。我有几句话,想问问你。”她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的,直白又不冒失,倒也可爱。

    顾晗领着他去了凌波苑的花厅。

    张居龄背着手在漏窗前站了,好像还叹了口气:“我要回张家了。”

    顾晗握紧了手,低声笑了笑:“是该回去了。”心里竟有些怅然。张居龄接下来的发展她太清楚了,高中解元、进士、一路青云直上。

    他们终将是云泥之别。

    漏窗外面种了一丛翠竹,枝叶茁壮。

    张居龄看了一会,转过身:“你在德济堂的问诊方子我看过,也问了宋严……你打算什么时候好好调.理调.理身子?”

    顾晗也没有怎么吃惊,宋严是他的属下,他知道是早晚的事,她没耽搁多久,很快就说话了,“……会很快的。”至于他为什么执著地看自己的方子,她突然不愿意往下想了。两人不般配。特别在经过了前世后,她心里透彻的很。

    张居龄脸上的笑容一淡,似乎动了气:“你别和我打马虎眼。我什么都能由着你,只这一条。”

    “张公子,我们不相干的。”顾晗咬了咬嘴唇,不喜欢有人逼迫她。她的病情目前是对她最有用的东西了,关键时刻还要靠它扳倒别人的。

    “不相干?”张居龄的话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,目光直盯着顾晗:“我可以把方子拿给顾大人或老夫人……你说,这还相干吗?”

    顾晗杏核眼睁大了,她怎么忘了,张居龄是最善于捏人七寸的。绝不能让张居龄和祖父、祖母说……惊动了幕后暗害她的真凶,那就真的不好办了。

    “我给你个机会,你想一想,重新回答。”

    顾晗低头无意识地捏腰间挂着的蝴蝶结子丝绛。张居龄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几个小窝,心里就一软,气一下子消散了,他叹气道: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事,可是无论怎样,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顾晗心里也在盘算这事,张居龄太聪明了,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很愚蠢的,但是她又不能实话实话。

    想了好久,顾晗抬眼看他,折衷道:“我心里有谱,你相信我……我不会堵上自己的性命。”

    她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,巴掌大的小脸全是希冀的信任与隐约的讨好。

    张居龄苦笑了下,他发现自己对顾晗硬不下心肠,“你让我相信你也行,但是你必须让宋严暗地里继续给你诊病……一直到你解决完自己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顾晗红唇轻咬,又想了一会,笑道:“成交。”她只能这么答应他,大不了从宋严那里拿回的药再小小地做下手脚。

    门口有武氏派的丫头远远地守着,俩人不好待得太久,很快就出了花厅。

    张居龄坐马车回到张府,先去拜见了张修和王岚,然后才去了自己的住所——积微馆。

    农历四月十八,乡试放榜。

    张居龄是意料之中的解元,少年榜首,风光一时无两。

    顾曙和周浩波也榜上有名,分别是十二名和十六名,都是极其靠前的好成绩。捷报送到顾家的时候,顾临十分的高兴,带着大儿子和三儿子亲自在前厅接待前来恭贺的同僚、乡邻。

    前院摆了宴席,女眷们就由武氏和赵氏招待在宴息处。

    赵氏身穿绛紫色流云蝙蝠暗纹,打扮很庄重,她生了一个举人儿子,走起路来腰板儿挺的倍直。

    同条街道的工部尚书领着妻女也来了,和顾临坐在一起套近乎。他的嫡女如今满了十五岁,品貌端庄的,家世也好,配顾曙正是合适。

    顾晴,顾晗她们小姐妹同世家过来的适龄女子单辟了一个桌子坐下,闲聊。有胆子大的,还偷偷向顾晴打听顾曙的喜好。

    顾晗低着头喝茶,她想起早晨时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,竟想把她和周浩波凑成一对。

    “小姐。”巧珍低声喊她,“桃红探亲回来了,说有要紧的事想见你。”

    顾晗手指一动,她给了桃红自己的对牌,能随意出入顾府,就是让她查毛拱的事情。探亲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。

    莫非有了结果?

    顾晗起身去了武氏身边,“祖母,晗姐儿头疼,想回去歇一会。”

    武氏答应下来,又关切地问了好几句。等顾晗走了,她笑着和几位相熟的夫人解释:“这孩子一向身子弱,各位可别见怪。”

    众人也都笑着称无妨。她们都有所耳闻,顾二爷的幼女,是老夫人最娇宠的,平日里吃喝住行都是一手包办。

    顾晗回了凌波苑,桃红已经在东厢房等她了。一见面,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。她能查到也纯属巧合,竟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夫人的主意,就是想二房一败涂地。事情太大了,她一句都不敢隐瞒。

    顾晗听完桃红的话,往后退了一大步,靠在高几上的身体颤抖着。大伯母的心真狠啊。二房到底哪里得罪了她。自己病重着她还不知足,还要致于死地。

    “小姐。”桃红的眼圈也红了,她劝道:“您别激动。”

    二房没了父亲,终其所有和大房也没办法相较,大伯母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们!

    愤怒到了极致,顾晗的眼泪就宣.泄似的流了出来,胸口难受的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“小姐,您快别哭了。身子要紧!”桃红吓坏了,和巧珍、巧玲一起搀护着顾晗坐在圈椅上,给她抚着胸口。

    顾晗哭了一会儿,慢慢地冷静下来。自己不能白白地招罪,她一定得反击,让众人知道大伯母的真面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