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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卷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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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四章

    一

    人这一辈子,也许都有落难的时候,罗洪钧也曾走过麦城。集体食堂是在维持不下去的情况下解散的,刚解散的时候,农民的日子过的艰难。农村里实行三自一包、四大自由。没有想到仅就一年的时间,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起了成效。农民在划分的承包地和自留地上,种出了足以让人羡慕的粮食。

    自留地上种出的粮食,那是计划之外的,添加在口粮中,农民就从饥荒中缓过劲来了。许多的家庭因此摆脱了饥荒,自由市场也逐渐的开始活跃起来了。没有料到就在那个时候,来了一群四清工作队员。罗洪钧没有想到,他会因此走麦城,还差点被挵成贪污份子。

    四清工作队员,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讯息,说是他当伙食团长的时候,贪污了伙食团好多好多的粮票,还说也贪污了伙食团的钱。不知道是谁揭发,罗洪钧偷偷的养活着一个女人。

    揭发的人说罗洪钧为了那女人,悄悄的把伙食团的东西倒腾了出来,悄悄的给女人送了过去。说女人临走的时候,罗洪钧就把贪污的粮票给了她,说还给了女人许多的钱。于是四清工作组,就组织人清查以前的账目。

    提供线索的人不知道,他就仅只是一个伙食团长,说白了就是专门为伙食团采购粮食和油盐酱醋的人。他要花钱也得去会计出纳哪儿领,花销了还得回来报账。可不是因为他是伙食团长,钱款就揣在他自己的荷包里,可以随心所欲由着他花?

    那时候在大街上进餐馆吃饭要介绍信,他身上也有介绍信,可那是他要外出办事情,专门去大队找会计开具的。你生产队出具的介绍信还不管用,再说那时候生产队根本就没有介绍信。一张介绍信有效期仅只一两天,你当罗洪钧可以自己填写呀?

    再说那时候吃饭不要钱,自己去单位办事持有介绍信,单位有客饭给你吃,你也不用进餐馆。后来粮食紧张了,去单位办事吃饭要交粮票,去餐馆吃饭也要交粮票。那时候肉要肉票,酒要酒票,餐馆里也就没有酒肉卖。唯一可以算是荤菜的,也就只是心肺汤和血旺汤,只这两样食品公司不要票,但你要想买就得开后门,餐馆偶尔有卖的。

    餐馆里的心肺和血旺是怎么来的,罗洪钧不知道,他记得带那女人去餐馆,就只买了一碗血旺汤一碗心肺汤,只花了四毛钱,并不是如人们揭发的请女人大吃大喝。为这两碗汤,还给服务员说了不少好话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粮票控制严格,一般人是挵不来粮票的,特别是全国粮票,没一定的社会关系,你一两也挵不来。罗洪钧当了两年的伙食团长,和粮店的人有一些关系,也能挵来三五斤粮票,可那也得拿大米去换。伙食团采购大米,专门有一本集体粮证,没有公社的证明,你想把集体粮证上的数目字换成粮票,那是根本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伙食团的大米买回来社员吃了,集体粮证上的数据你不可能换成粮票,清来查去有十来二十斤粮票的误差,钱也有十来二十元缺少报销依据,当了三年的伙食团长,这原本不算什么吧?大不了退赔就是?

    谁想就因为这,把罗洪钧挵来批斗。那一年傅筱声刚辍学回农村来,就在石堰小学的操场,罗洪钧被压上台挂上牌子批斗。傅筱声和一个叫章天泉的,领头呼喊口号。

    “打倒贪污犯罗洪钧!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!坦白从宽抗拒从严!把罗洪钧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!打倒坏份子罗洪钧!无产阶级专政万岁!……”

    罗洪钧被捆绑着身子,被强迫跪在板凳上,还被强行按住脑袋,傅筱声稚嫩的声音引来排山倒海的呼喊,罗洪钧油然生出恨意来。

    曾经的罗洪钧,就因为这,有些嫉恨傅筱声这个人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“革命是暴动,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。”这是一个伟人说的话,那是一个谁都想参加革命,谁都想革别人的命的年代。这想参与革命的思想和行为,与那位伟人说的,又有一些出入,并不是想把谁的命真正革掉,也不是想方设法把对手挵死杀死,而是要想方设法的在对方的身上挵出一点问题。不是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吗?这些人的目的和动机,并不是要维护真理正义,也不是真正想帮助人改正什么缺点错误。而只是借一个机会,找寻一种理由,挵出对方的斑斑劣迹,以彰显自己的功劳,借以展示自己敢于革命的决心和勇气。

    无缘无故被批斗了的罗洪钧,也就滋生起无缘无故的恨来。一个富农崽儿,还那么大张旗鼓的喊打倒我罗洪钧,一个堂堂的贫下中农,就恁么还差点被挵成了坏人?罗洪钧的心底就塞满了郁闷。随便怎么也不应该委派一个敌人那边的人,来领头呼喊打倒他的口号晒?这罗洪钧不由得叽里咕噜的说:“狗日的富农崽儿,总有一天老子要整倒你一回。”这话正巧被汤录纹听见,那时候的汤录纹也只是一个丁丁大点的娃儿,汤录纹还问说:“你想整傅筱声?”罗洪钧没有理他,只在心里说:“有话也不跟你小卡壳说。”

    一晃几年过去了,罗洪钧想整傅筱声一顿的心愿一直没有了结。不是罗洪钧心慈手软,这傅筱声没有犯事,没有把柄落在罗洪钧手上,想整他一回也无从下手。

    几年前原本有一个机会的。曾经有一段时间,傅筱声与生产队的小青年走的很近,那是重庆的武斗刚结束的日子,市面上许多的物资匮乏紧俏,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几个小青年,就偷了生产队的干蔗去沙坪坝卖。

    这次盗窃行为,罗洪钧没有几天就知道了,因为他的兄弟罗洪远,也是参与者之一,如果这时候去把傅筱声抓起来整,势必要牵连到自己的兄弟和其他人,挵不好会犯众怒,罗洪钧也就没有动手。

    在没有吃傅筱声的生日酒以前,傅筱声和解家云的关系很是密切,傅筱声什么话都告诉解家云,他喜欢黄鹂媛,解家云最先知道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傅筱声藏不住秘密,还是解家云善于探秘,反正傅筱声心里有什么话,以及干了什么秘密的事,全都会告诉解家云。

    知道了秘密的解家云,就转弯抹角的去套问那群小青年,那群小青年没多久就知道秘密泄露了,也终于知道秘密是傅筱声泄露的。从此那群小青年,再也不与傅筱声去干偷鸡摸狗的事。

    小青年群里的人,都知道傅筱声的嘴巴不严实,容易当叛徒,以后小青年们偷东西,再也不来邀约傅筱声了。

    这一来反而让罗洪钧,失去了许多捆绑吊打傅筱声的机会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傅筱声终于犯事了,罗洪钧终于有机会修理傅筱声了。

    这机会不知道是罗洪钧等来的,还是傅筱声自己撞上的。

    春节前后的一个早上,傅筱声出门倾倒垃圾。突然碰上一个人问他:“你是这个生产队的人吗?”傅筱声点点头。来人递了一张纸条给他,说:“你把这个交给你们生产队的干部。”

    傅筱声接过手看,是一张去年生产队销售鱼的收条,钱款去年就通过银行汇入了生产队的账户了,这收条应该说没多大用处的,随手就把纸条揣进了荷包里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才有人问他,是不是有人曾经给过他一张纸条,傅筱声这才记起有恁么一回事,问他的人自然要他把纸条交出来。许久以前的事情了,当时傅筱声也只是随手一揣放进荷包里,当时没有在意,事后就搞忘了,事情过去这么久,去哪里找的出来纸条?

    这一下傅筱声才知道,那是一张销售鱼的凭条,用那张凭条可以购买150斤玉米,25斤化肥,如今凭条在你手上丢失了,你得拿话出来说。

    傅筱声交不出来,也无话可说。这一天罗洪钧带上两个民兵,把傅筱声堵在了去干活的路上。罗洪钧说:“把东西叫出来!”傅筱声说:“不见了,找不到了,交不出来了。”罗洪钧说:“那上朗格说?”傅筱声说:“你说朗格说就朗格说。”罗洪钧对两个民兵说:“把他捆上!”

    两个民兵你看一眼我,我看一眼你,也许认为丢失了一张纸条就捆人有点小题大做。

    罗洪钧见民兵不动手就亲自动手,傅筱声觉得就这样被捆有些冤枉,就竭力挣脱不让罗洪钧得逞。罗洪钧身体淫瘦,气力不加,没有捆上傅筱声,反而被傅筱声把绳子缠绕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就这样罗洪钧还累的气喘吁吁,说:“走!到大队去才跟你两个说!”傅筱声说:“去就去,大队没有杀人的刀,也没有煮人的锅儿,我不相信你把我煮来吃了。”就丢失了一张纸条,就要挨捆,傅筱声也很是不服气。

    大队可是罗洪钧的天下,一会就招集来十几个民兵,一看这阵仗傅筱声傻眼了。看罗洪钧的样子,今天不把他吊起来整一顿是不会放手的。

    已经滚落进汤锅里了,还有什么办法。要捆就只有让他捆了,再跟他两个硬起颈子,那更是要吃苦头的。就算好汉不吃眼前亏,傅筱声也只有认栽。

    正当傅筱声闭上眼睛任由命运安排时,没想到陈银芬和汤录纹急匆匆赶了来。陈银芬走拢就给了罗洪钧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说:“这是傅筱声的妈,在他以前穿过的衣服的荷包里找到的。已经混合在衣服里洗过了,还好,还看的清楚。”

    傅筱声松了一口气,罗洪钧则一下子泄气了。陈银芬说:“纸条别个找见了,你还不把他放了?”罗洪钧丧气的说:“你还真的算是一个好人,专门跑去了他家,帮他找到了这张纸条?算了!算了!把他龟儿放了,民兵也各人回去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归家的路上,傅筱声心中窝着火,自急匆匆的往前赶路,汤录纹悠哉游哉的跟随在后面,只陈银芬和罗洪钧,不急不慢的步行走最后。

    陈银芬说:“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嘛,都恁么多年了,你还耿耿于怀?”罗洪钧说:“老子堂堂贫下中农,让他富农崽儿来呼喊口号,你说气人不气人,”陈银芬说:“恁么多年来,真不该计较了,我早就跟你说过,那也是干部安排的。”

    罗洪钧气恨的说:“你不晓得,当年工作组,还把这娃喊起谈过话,不晓得他娃给工作组,说了些啥子?当年那女人,就住他……”

    罗洪钧一句话没有说完,突然一跤跌倒在坡坎上,身子顺着坡坎滴溜溜的往下滚,陈银芬一见惊慌的大声喊:“糟啦!罗洪钧母猪疯病发了。”对在坡下悠哉游哉的汤录纹说:“汤矮子!拉住他!拉住罗洪钧!”汤录纹乜斜了一眼,说:“恁么冷的天,他莫必还往水里滚了?”陈银芬说:“他母猪疯发来,已经没有了知觉,赶快拉住他,不然滚进鱼池会淹死他的。”汤录纹说:“没有恁么恼火。”眼见罗洪钧从他的身旁滚过去,原本汤录纹伸手就可以抓住的,汤录纹却没有伸手来抓,任凭罗洪钧从他身边滚过去。

    陈银芬跑过汤录纹身旁时,只听他还在叽里咕噜的说:“这罗洪钧有母猪疯病,所以娶不到老婆,疯病犯了就往地面上倒,只要你不理他,过一段时间他自己都会爬起来。”

    罗洪钧还在往下滚,陈银芬边跑边说:“这下面可是鱼池呀,你赶快跑过来拉他一把吧。”

    已经走出老远的傅筱声,听见了陈银芬的喊声,又见汤录纹无动于衷,赶紧转身往回赶。

    陈银芬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赶,人还没有追拢,罗洪钧已经扑通一声滚进了鱼池里。陈银芬又大声喊:“汤矮子,赶快下去拉他起来。不然会被淹死的。”汤录纹说:“恁么冷!下去拉他?别把我淹死了还划不来。”

    陈银芬说:“你不下去拉他起来,那上怎么办?”汤录纹说:“你喊人来呀!”

    说时迟那时快,傅筱声几步跨拢来,没有丝毫犹豫,就跳进了冰冷的水里。

    水很深,傅筱声潜进水里去,这才把罗洪钧摸出水面。傅筱声用力往上托举罗洪钧,汤录纹也不上前拉一把,陈银芬急赶急的上前,这才把罗洪钧拉上鱼池坎来。

    汤录纹说:“这娃有母猪疯,早晚他都要遭淹死的。”陈银芬不满的说:“你怎么这样说话。”

    傅筱声冷的打哆嗦,说:“你伸手拉他一把,就不会滚进鱼池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汤录纹说:“罗洪钧整人,可是心狠手辣的,这种人淹死了活该,你还救他?他可是想整你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