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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卷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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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p>  第五章

    一

    只因为傅筱声出生在佃富农家庭,因而成了敌人遗留在大陆的残渣余孽,汤录纹可以大张旗鼓的训斥:“你只能规规矩矩的接受劳动改造!”曾几何时,汤录纹煽动谋划,企图把傅筱声当反面教员挵上台批判斗争。

    后来又听他悄悄对人嘀咕,说罗洪钧道德败坏,说罗洪钧不是好人,可当人们问及罗洪钧如何道德败坏,汤录纹则只冷笑瘪嘴,始终不说出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林银木估计,这傅筱声和罗洪钧,总是什么时候得罪过汤录纹。许多人都爱背着张三说李四,背着李四说赵六,都爱说别人的盐咸醋酸。每逢遇上这种情况,林银木从来都不去掺和,有人说这些话,他都会借故离开,实在离不开走不脱,也只是默默的当收录机。为了不激起别人的反感,还要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,时不时的莞尔一笑,时不时不置可否的点头摇头,不能让人琢磨出你是站在哪个立场上,即使以后东窗事发,这些闲言碎语也不会与你有什么相干,因为你始终一言未发,没人可以指责你的不屑之处。

    林银木遵循自己的宗旨,别轻易去得罪一个人。

    林银木常说人无百日好,花无千日红。林银木从来不与人言说不该说的话,更不伙同人去做不该做的事。别以为你现在和某人有过命的交情,别以为谁和你是生死朋友,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会翻脸成仇。如今的许多话和许多事,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,那是要害死人的。林银木牢记着这个为人处世的哲学。

    林银木从来不说别人的盐咸醋酸,是他这一辈子犯过两次致命的错误。传授林银木练习功夫的师傅,是被人害死的,师傅的死与张二河有莫大的关系。张二河比林银木大四岁,师傅带着林银木来队伍里煮饭的时候,张二活已经十六七岁了,因为枪打得准,已经算是队伍上出人头地的人物。

    师傅不知道参加了什么组织,邀约起一群兄弟伙,说是进行武装起义,林银木无意间知道了,知道了要打大仗。林银木害怕打仗,就把这秘密告诉了张二河,是想让张二河带他一起离开,谁知张二活当晚和当官的喝酒,酒醉以后把这秘密透露了出来,师傅和他的兄弟伙全被当官的抓起来,师傅死了,林银木很是后悔,怎么就管不严自己的嘴巴。张二河说他是无意间说出来的,林银木也辨不出真假,十二三岁的孩子知道啥,师傅死了,他的心里则留下了一个永久的悔恨。

    二十来岁的林银木还出了一次差错,那一年大鸣大放大辩论,动员大家给领导提意见,不但可以给领导提意见,而且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有什么说什么,领导宣称绝不打击报复。说是为了促进社会进步,不但可以给领导提,随便什么话都可以说,只要是你看不顺眼的,都可以提出来,有则改之无则加勉。

    林银木也是太年轻,二十来岁想充积极,对单位上的哪些不合理的事,对领导应该改的什么毛病,全都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。当时没有事,还大会小会的表扬他,说这小伙子觉悟高,值得大家学习。

    不曾料想等意见提的差不多了,领导的脸孔变了,把积极提意见的人说成是对现实的不满,对所提的意见说成是恶意攻击,结果林银木反而被挂了起来,还差点被食品公司开除,因此还去拉了几年的板车,从此林银木一直小心翼翼,没想到这一次不小心把天捅了一个窟窿。

    一直小心翼翼提防别人无中生有的整他,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一个纰漏,这可是现行反革命行为,轻者十年八年别想出牢房,重则敲砂罐一命呜呼,林银木哪里还敢反抗只有乖乖的束手就缚。

    这个年代的人,对革命有着满腔的热情,对无产阶级的领袖充满着无限的热爱。一股思潮左右着人们的思想,在这一股思潮的推动下,人们更加疯狂的热爱领袖,只有疯狂的热爱领袖,方能体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。

    革命者自然对阶级敌人极端的仇视。有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,把自己热爱的领袖的脑袋切了下来,虽然那被切下来的只是一张画像,足以证明这人对领袖的极端仇视。是可忍孰不可忍,不用人指挥动员,人们蜂拥而上,林银木立马就被捆绑了起来,立马就成了重刑犯,立马被送到白鹤林看守所,立马被戴上脚镣手铐,立马被关押进了重刑犯的监牢中。

   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难道汤录纹在报纸上做了什么手脚?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过这小子啊?

    二

    重刑犯的牢房窗户小,不但只有一个,而且离地面高。监牢里光线昏暗,才从阳光中走进监狱里来,林银木的眼睛很是不适应,只觉得牢房里还有人,暗黑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。只听里面的人惊呼:“你不是林伯伯吗?你朗格被关进来了?”

    听声音熟悉,林银木说:“你是哪一个?”那人回答说:“我是摩登!”摩登林银木认识,只是不在一个院子里居住,三天两头碰面,日子久了就自然熟悉了,偶尔来买猪肉,有意无意的把轮子往林银木面前凑,轮子到了,笑脸相求:“麻烦你尽量割肥一点的!”

    这举手之劳,林银木自当满足,一来二去,路上邂逅,也点头招呼,知道相互姓甚名谁,只是没有往来,算是熟人不是陌生人,见是熟人自当问:“你怎么被关在这里面呀?”

    送林银木进监狱的警察接口说:“这是一个杀人犯,把他邻居一个漂亮的女娃杀死了。”林银木惊讶地问:“你把谁杀死了?”摩登叹了一口气说:“他们说我杀死了黄鹂媛。”林银木更惊诧了,说:“你说啥子?黄鹂媛被你杀死了!”摩登说:“我没有杀,是他们鼓捣说是我杀的。”警察说:“你不是自己已经承认了么?”摩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警察正转身要走,林银木喊住他说:“你能不能告诉老范一声,就说我林银木出事了,麻烦他代信告诉我家里人一声,不然老婆孩子还不知道我跑哪里去了。”警察站立住身子说:“你认识老范?”林银木说:“我们是朋友。”警察说:“哦,我晓得了,你是陈家湾肉店的老林,你朗格搞拾起的嘛。”

    这老范是白鹤林看守所的采购,几乎天天都要来肉店采购猪肉,一来二去就和林银木相熟了。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人们都会自觉不自觉的结交可以给自己带来实惠的人。林银木销售猪肉,可以给许多人带来实惠。不知道老范是存心还是无意,交道从一只香烟开始,逐渐发展到吃茶喝酒。那年月烟酒都凭票供应,市面上餐馆几乎无白酒供应,但偶尔会销售甜酒五加皮之类的低度酒,低度酒也是酒,当老范知道林银木喜欢喝二两时,就邀约林银木去喝低度酒,有一次就有二次,老范还时不时的送一张两张酒票给林银木,俩人就这样成了朋友。

    反正猪肉又不是自己的,销售给谁都是销售,这个年岁挵不好谁都有可能掉进看守所里去,林银木也有心结纳老范,那个年月,不就希图多买几两不用花肉票的猪肉,还有那些凭孕妇和病号证明才能买得到的东西,什么猪油猪蹄子猪肝之类的,只要老范开口要,今天没有明天就给你留着,关系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,没有想到林银木还真有用上老范的时候。

    老范来了,问明了事由不迭声的埋怨:“怎么恁么不小心,这一下朗格办,不判你死刑也会被关押十年八年,这罪名可不是一般的罪名,难以为你开脱呀。”

    林银木反倒镇定下来,说: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你帮忙跟我老婆说一声,让她送点穿的用的来,没有想到我会落到这境地,以后麻烦你老哥了。”那时候出这样的事,一般是没人给家里捎信的,除非押解回原单位批斗,或者人被枪毙了找家属收子弹费,抓了就抓了,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,除非案情重大需要炒家,一般亲属在案发的好长一段时间,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跑到哪儿去了。

    老范说:“这些年多亏你,我们家的日子才过的比别人好,你对得起我,我也会对得起你的,我会想办法,尽量减轻你的罪行,尽量不让你为这事掉脑袋。”

    老范说他尽量想办法,林银木少不得千恩万谢。

    老范离去了,林银木才转生来问摩登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林银木早出晚归,早晨去上班,许多的时候天还没有亮,晨早要开门营业。下午收工去茶馆喝一阵茶,遇上朋友喝两杯酒。林银木酒量不大,喝两杯就晕乎乎的,悠哉游哉回家,天已经黒尽了。以前黄万兴和汤录纹想请他喝酒,一般都只有在星期天。只有星期天,林银木才不早出晚归的忙碌。

    林银木根本就没有听说黄鹂媛无缘无故的失踪了,更没有听说黄鹂媛被傅筱声杀死了,如今在监狱里的重刑犯牢房里见着傅筱声,并听警察说傅筱声已经认罪了?林银木如何不吃惊,待老范走了,这才仔细询问是怎么一回事情。

    傅筱声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,只说自己和黄鹂媛约会,收到纸条就去枸树林里等她,可等了好一阵都不见黄鹂媛来,后来汤录纹和景细美值夜照看庄稼,不知道怎么也摸进枸树林里来了。景细美还在枸树林中间的那一块沙地里,挖掘出来了黄鹂媛的衣服。黄鹂媛就这样不见了踪影,自己是被汤录纹和黄鹂媛的妈妈,扭送到公安局来的。

    傅筱声隐去了林娴英曾为他们递送纸条子,隐去了这次纸条子不知是谁从窗户丢进屋的,傅筱声隐去没有说,是怕给林娴英惹麻烦。而今他自己也还在奇怪,这纸条怎么会从窗户里飘进来,而且飘进来的纸条只是半张……

    隐去了与林娴英相关的细节,傅筱声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都吐露了出来。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黄鹂媛的,说喜欢上了就朝思暮想……

    把自己写信追求黄鹂媛,把黄鹂媛畏怯农村的艰辛生活,把自己后来又不想牵累她,俩人的交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,俩人的往来也时断时续……傅筱声说自己始终丢弃不下,说黄鹂媛的心境也许也和他一样,想爱想牵手却总有一些忧虑丢不开……

    这必定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年代,总有一些优柔寡断的惆怅掺和其中,残酷的阶级斗争,严峻的生活。无一不折磨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,仅只二十来岁啊,那能恁么轻易的丢弃放开……

    傅筱声犹如开闸放水,把心中的一切都告诉了林银木。

    林银木问:“你恁么爱她怎么会杀了她?”傅筱声说:“我哪里杀了她来?”林银木说:“你不是承认了么?”傅筱声说:“我这才知道公安人员的厉害,掉落进这个汤锅里了,不承认你也得承认。”林银木问:“黄鹂媛真的死了吗?”傅筱声说:“看情形也许她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,她真的死了,我也不想活了,活着没有意思了。”林银木说:“你怎么也不想活了?”傅筱声不说话,只深深地叹气,傅筱声的神情,有着无可奈何的哀伤。

    停了许久林银木说:“你不要想到死,人不是你杀的,也许不会判你死刑,也许你还有出去的一天,出去了也许你还有机会找出真凶。”傅筱声还是不说话。林银木又说:“我知道在这里面日子不好过,我教你一种自我调解的方法,先从练气开始,然后再练拳脚,这样一来你可以放下心中的烦心事,练了拳脚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有用处。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从监狱走出去,在里面呆一天我就教你一天,至少你会少些烦闷,我也少些烦恼,就呆在里面听天由命吧。”

    傅筱声对林银木的话不置可否,只说黄鹂媛真的死了,他活着真没意思了,只说黄鹂媛真的死了都是他害的,如果不是自己写信去追求她,哪来恁么多的事情发生,傅筱声就这样自哀自怨的追悔自己,不该给黄鹂媛写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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