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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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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爬墙翘课这种事,包恬小时候,当然是干过的。

    她身手矫健,一般的墙难不倒她。人类发展至今就是如此善用工具,她人虽然没有墙高,但是只要有树、栅栏、板凳,任何可以垫脚的东西,那么爬墙,就不是问题。

    可是,包恬今天穿的,是拖地礼服。

    拖地的概念基本就是,她的两条腿,被捆在一条裙子里。

    所以站在面前这堵矮墙前,包恬空有一身武功,却无法施展,颇为苦恼。

    她扭头看了看正卷袖管的张野,善意地提醒:“你确定,这么上去,西裤……不会……撕啦?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张野此时非常沉着,慢条斯理地继续卷衬衫。

    包恬低头:“我现在长了条人鱼尾巴,武功施展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张野说:“没事,你待会儿就站在墙根这儿,我把你拉上去。相信我。”

    包恬想他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到这里,这堵墙显然是非爬不可了。于是目送着他找东西垫脚,接着人往上跳,双手攀住墙沿,用惊人的臂力把他自己撑了上去。动作流畅娴熟,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,简直是爬墙界的精英。

    他坐在墙沿,朝包恬招手:“来吧。”

    包恬走过去,抬头仰视他:“你知道在这一幕发生之前,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绅士。”

    张野手撑在身侧,背后是墨黑的天,月亮微微的光照着他的脸,他笑了。

    “绅士?那就是件衣服而已,可穿可脱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狐狸尾巴翘起来了。”包恬踩在砖头上,朝他伸出手。

    张野弯腰,抓住她的手:“你该最清楚,没有人是只有一张面孔的。”

    他用力将包恬拉了上去,包恬和他并肩坐在墙沿,她说:“所以你的另一面,是半夜翻墙进学校的……?”

    “校友。”他说完,转了个方向,纵身一跃,平稳落地。

    包恬在墙头看他,无奈的拉着自己的裙子换方向:“我收回所有之前对你的评价。你一点都不体贴。”

    “包小姐,你现在骑虎难下,该对我好一点。”张野张开双臂,“毕竟,我可能会接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包恬咬唇:“但凡我现在手里有把剪刀!”

    “对了,你应该把你的高跟鞋先脱了,以防落地的时候扭到脚。”张野提醒。

    包恬吃力地坐在墙头脱鞋,随后充满怨念地朝张野丢去两只高跟鞋。张野堪堪躲过。

    “虽然你意图攻击我,但跳吧,我会接住你的。”

    张野的语气轻松,像是有十足的把握。

    包恬知道他当兵的背景,心里有点底,但到底是悬在半空,她深呼吸,在内心默数了一二三,这才跳下去。

    她这是扎扎实实地把自己丢进他怀里去了,他准确地抱住她的腰,在冲力下向后退了一步,但依旧稳稳地站着,抱着她。

    她的脸近在咫尺,他们互相望着,有些化学反应在空气里作祟。

    几秒后,她轻咳一声,他匆忙把她放下。

    两人同时地低头去捡包恬的高跟鞋,于是又是一个尴尬的停顿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帮你穿吧,算是我不体贴的补偿。”

    包恬于是直起腰,微微提起裙子。他手指握着她脚踝,将鞋套到她的脚上。

    空气一片潮热,还有知了在叫。

    包恬垂眉,视线落在他的发顶,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,是否也是这样,半蹲着,为那个她系上球鞋的鞋带的呢?

    他起身,打碎了摇曳的想象。

    包恬问:“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翻进这个学校?”

    “跟我来吧。”张野卖关子,朝学校内走去。

    这间学校的教学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,他们沿着教学楼边走,没多久就到了操场。和包恬读的学校比起来,这学校的面积可算是小了,但也五脏俱全。

    跑道、球场、看台,夜里,兴许是校园唯一安静的时候。

    张野走到看台边,上了一级后,向包恬伸出手去。包恬搭着他站上去,两人就在看台边坐下了。

    “你过去在这里上学?”

    包恬双膝并拢,手支在膝盖上,张野则懒散地靠在后头的台阶上,他抬头看着天。

    “嗯,高中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你,突然想来怀念青春了?”

    “你。”他回答。

    “我?”包恬露出疑惑的表情,心里则没有疑问,“我今天可穿得一点儿都不校园。要不是……你们也有毕业舞会?有谁穿得和我很像?”

    张野闲闲地看她:“你挺会瞎猜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?特别会卖关子。”她撇嘴。

    张野再度凝视她,这个角度,很像,却又不是。

    “不是衣服像,是人长得像。”

    包恬心里一个咯噔,她没与他对视,而是望向空旷的球场:“所以我果然是长得像你认识的人。而且是,很重要的人?”

    “可以这么说。”他轻笑,“有个词叫什么,对,青梅竹马。”

    “那应该很美好。”

    “原先,是的,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张野仰着头,天上就一只月亮,没星星。十二年了,无论城市怎么变,他们怎么老去,天还是不变地在那里。天黑天亮,月亮太阳地交替。

    “后来发生了什么?”包恬隔了一会儿,才问道。

    “她失踪了。”

    包恬看向他,不解。他注意到她的视线,解释道:“更准确地说,是被绑架了。”

    “绑架?”包恬睁大了眼,“怎么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的父亲很有钱,且做事激进。绑匪要求支付两百万的赎金,他报了警,并且拒付赎金。”

    “那后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绑匪后来抓到了。他父亲当年收购,导致几家大厂解散。绑匪是厂里的一个工人,家庭窘迫,也没拿到解散金,被逼得走投无路,就绑架了她。”

    “那绑匪抓到了,你朋友呢?”

    “绑匪说,把她勒死扔河里了。”

    张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,像是飘在空气里,一吹就散。

    包恬手握成拳,几秒后,她说:“抱歉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你有什么需要抱歉的?”张野坐正了身体,指了指远处的跑到起点,“我最后一次见她就在那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包恬向那方向看去,空的,什么都没有,只是黑暗。

    “我们吵了一架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她父亲的收购也影响了我父亲的工作,那时候我家里有点困难,我因为这个和她发了一通脾气。”

    原来,他们的最后,是不欢而散。包恬兀自唏嘘。

    “这也不是能料想到的事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我本该送她回去的。”张野依旧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跑道起点,仿佛呓语,“我几乎每天都送她回去。就那天,我们吵架了,我没送她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送她。”他重复了这四个字。

    包恬觉得胸口有点闷,她起身,张开手臂,风太微弱,她有些吃力地提起裙子,走下台阶,扭头说:“走吧,到跑道上去。”

    张野怔怔地看着她,她补充道:“你需要跑一圈,当然,小心裤子,别跑岔开了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他嗤笑一声,但还是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于是,硕大的操场,起点站着穿着长裙的女孩,跑道上,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穿着皮鞋沿着第一条跑道在跑步。

    这真是个奇怪的夜晚。

    包恬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自己的视线,很快,他回到原点,气息平稳,但并不轻松。

    “你相信她还活着?”包恬问。

    “他们没有找到她。”张野回答。

    包恬伸手,揭开他的领带,张野没动,任她解开衬衫的前两粒纽扣。

    她抬起脸,微笑:“这样才喘得过气。”

    他握住她的手攥在手心,三秒后,松开,他摇头:“你真的很像她。”

    包恬把领带塞进他的口袋里,微笑:“女孩子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。你长得像我的前女友,这很让人糟心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……”包恬犹豫着,开口,“这件事已经成了心病。就算会被你说我是职业病,我也还是要告诉你,你需要一些咨询。”

    张野笑了:“我说你像我朋友,你说我需要看病,我们两个谁更过分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我觉得差不多。”包恬也笑了,“你还要跑一圈吗?”

    他摇头:“毕竟西裤,万一真不小心,不雅观。”

    包恬大笑:“你知道,我在想象那个画面,很美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想出去吗?想我把你留在墙头?”

    “别这么记仇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拌着嘴,走回墙根边,按照原来的方式翻墙出去,两个人又抱了个满怀。

    不过这次张野说:“包恬,你的名字听着像个西瓜,重量,好像也不轻。”

    包恬把他推开,冷笑:“哈哈,好好笑。”

    包恬走在前头,张野跟在她身后:“甜瓜,你裙子脏了,拍一拍,不雅观。”

    包恬深深吐了口气,扭头:“刚才我们翻墙的时候,你考虑过雅观吗?”

    张野摊手:“我什么时候翻过墙?”

    包恬眯眼,是说他很有趣?是很捣蛋才对吧。

    拦了辆出租车,张野先送包恬到公寓楼下。包恬下车时,他也跟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上去吧,我走回去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包恬凝重地看了他一眼:“之前说咨询的事情,我不是开玩笑的。”

    张野勾了勾唇角:“我知道。我会考虑的。”

    “口气非常外交辞令。”

    “我找你聊天不就是在咨询?”张野说,“你不是咨询师?”

    “聊天和正式的咨询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上去吧。”张野微笑,“今天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包恬叹气,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劝,但今天总体还是有很大进展的。

    “我也谢谢你,让我有这么独特的翻墙体验。”包恬忍不住揶揄一句,才说,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道了别,张野目送包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。

    他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次见梁萱的场景,她的背影,脑后晃动的马尾都怒气冲冲。

    “张野,老头的生意为什么赖我?我在家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?!”

    “你永远什么都不知道,永远一脸无辜。你演够了吗?”

    “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

    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她的眼睛里,全是碎的愤怒。可那不都是一时之气吗?

    过一两天,情绪过去了,他会去道歉,他们还是会和好。

    小学、初中、高中,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起读的,要好的形影不离。

    为什么偏偏是那天?为什么偏偏那是最后一句?

    他立在那里,久久没有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