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间奏 悄然转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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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松岚牧场西侧的小片遛马地里,伊蔻正一脸踌躇地瞧着一匹枣红马。那匹马毛色油亮,脖颈微微低垂,一双温顺的大眼也在打量伊蔻,似乎不太理解面前的这个人到底在担心什么。

    “我真的有必要学习马术吗?”伊蔻用商量的口吻对立在一旁的杜蒂问道。眼下,他那位名义上的妹妹正用目光催促他上马。

    “那当然!”杜蒂一脸肯定地回应道。

    “牧场主的儿子,要是连马都不会骑可说不过去。难道你很怕马吗?”

    伊蔻摇了摇头。他不怕马,只是尽量避免骑马罢了。如果避不开这桩事,他也往往和人同骑,并坐在后侧以免触到令他畏惧的东西。可要是非得学习马术的话,他就得拽紧缰绳、踏着马镫,再轻踢马腹了……问题是,这事儿他从未尝试过,连想都没有想过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不怕马,那还犹豫什么?”

    杜蒂上前一步,她轻轻地抚摸着枣红马的脖颈。只见马儿十分惬意地抖了抖耳朵,好似十分享受小主人的宠爱。

    “这位女士可是牧场里脾气最好的一位。连踩不到马镫的小孩都能趁它吃草的时候,顺着它的脑袋往上爬。”杜蒂向伊蔻努力地推荐道。

    “你只管放心地骑吧!”

    她拍着胸脯做了保证,而这满怀热忱的劝说,终于让伊蔻妥协了。

    不就是装模作样地骑马慢跑几圈吗?根本就是一看即会的事情。伊蔻想到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试试吧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对杜蒂说道。说完便一个咬牙翻身坐上了马背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性子温顺的母马便驮着伊蔻绕起了草场。枣红马迈步均匀、跑得极稳,然而伊蔻抓着缰绳的模样却僵硬的出奇。他那副紧张过度的表现,让杜蒂不禁偷笑出声。可这女孩不过笑了两下,就慌慌张张地收起了欢快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骑得不错!肩膀再放松一点,眼往前看。”

    杜蒂用双手在嘴前搭了个喇叭,她一边鼓励伊蔻,一边好意地提醒道。可她说的话,没有一句传入伊蔻的心里,就像她刚才的那一串表情,根本就没被伊蔻注意到一样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伊蔻那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只印出了连着络头和口衔的缰绳。他勉强自己使用马具,结果这些东西在他的脑子里越放越大。

    伊蔻的呼吸节奏全乱了,有一丝理智告诉他,自己正处在崩溃的边缘,可他的身体却跟魇住似的不受掌控。他感到整颗心直往下沉,坠个没底。渐渐地,他听到了并不存在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瞧这倔强的小白马!”

    “听到没?舔!我让你舔掉它,你这尖耳朵的贱种!”

    “之前就说了,这小马喜欢更深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伊蔻像被烫到似的突然摔开了缰绳,他的脖子缩了起来,身体颤抖个不休。站在不远处的杜蒂看到他的举止越来越怪,忽然回想起了他在隔离疗养时的种种异常行为。

    【他想要逃离。】

    伊蔻斜着身子试图离开马背,但他好似忘了自己的双脚还套着马镫。在一通胡乱的挣扎下,他终于拔出了一条腿,整个人立刻摔了下来,而另一条腿还挂在马镫上。

    【他觉得自己逃不了。】

    枣红马停了下来,回头打量着这个笨蛋,伊蔻整个人就像冻住似的维持着头下脚上的倒挂姿势。

    “天真蓝,像谁的眼睛。”一时摆脱噩梦的伊蔻喃喃道。

    一串仓促的脚步声响起,杜蒂朝他跑了过来……

    晚些时候,伊蔻独自坐在草场的围栏上发愣。豢养在栏内的驼鹿有时会好奇地靠近他,嗅嗅这个陌生人的味道,而伊蔻则会轻斥两声“去去”,接着再度陷入回忆。

    上午,他在杜蒂的提议下不慎触到了记忆中的禁区——十七岁时的坏事之一。没有那次经历,他也许会跟奥拉一样成为哑巴。

    “十七岁啊……”伊蔻皱着眉头喃喃道。

    那年,克鲁利替他开了苞。这桩事情让他患了失语症,他在行会里的地位随即被降至底层,几个人把他当作不能言语的静谧者折腾了大半年,直到那玩过头的一次。说起来,也是在那一次,他听到了七岁时被教官恶整的真实原因,他那失灵的喉咙跟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求生惨叫,失语症就这么好了,而这声音还神奇地唤来了克鲁利和六具尸体……

    伊蔻苦笑着顺了顺头发,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德斯坦的往事。如今该让他发愁的是糟糕的精神状况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自从得知他的精神有异以后,席德尔这一家子就突然待他好了起来。他们像对待一颗珍珠似的留心着他,不敢开怀大笑,时常欲言又止,以免触动他哪根脆弱的神经。

    他也不想让这家人失望,可是有些伤痕埋得太深,恐怕一辈子也除不掉了。

    伊蔻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。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,可是却懒得回头。过了一会儿,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他故作惊讶地转过头去,只见蒙特正担忧地瞧着他。

    伊蔻张大了嘴巴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。是直接叫他蒙特好呢?还是该称呼他父亲呢?这还真是难以抉择啊。

    “你看来比之前好一点儿了。”蒙特说道。

    伊蔻点了点头。这话一点儿不假,只是眼下的状态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而已。

    “我能问下你为什么那么畏惧骑马吗?”蒙特把手搁在一旁的围栏上,随后看着伊蔻问道。

    短暂的沉默后,伊蔻开始机械地吐字。

    “因为该给马套的玩意,我一件不拉地被人套在身上过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话还没说完,蒙特连忙叫停。

    “孩子,要是有些话你不想说。你可以把话题扯远或者干脆拒绝回答,你有这个权力的。嗯,我的意思是,这里不是你原来呆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扯远话题?”伊蔻愣了一下,从来没有人这么教导他。他在行会里学到的处事之道,就是除非有命令让自己闭嘴,否则就应当有问必答,不管那些问题多么令人难堪。因为像他这样的刺客没有羞耻可言。

    可这家人的孩子不是这样啊……

    “比如……听说我有段时间病得很厉害。我那时什么样子?很凶恶吗?”伊蔻试探着问道,他对自己的某段过去毫无映像。

    “噢!你已经学到用问题来转移问题了。”蒙特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你那时特别乖顺,甚至还很怕我们。丽兹和杜蒂一靠近你,你就一边发抖一边躲闪,最后大概是觉得躲不开了,就干脆抱着头蹲到了地上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……那听起来还真是蠢得挺有意思的。”伊蔻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伊蔻也经常这么回避问题吗?我说的是你的亲儿子。”

    蒙特征了怔,他斟酌了一下说道:“那小子特别擅长玩这一手,而且他比你爱出风头。”

    伊蔻的眉头皱了起来,蒙特的话听起来不怎么真实。

    “是真的爱出风头,不然,他怎么会不知死活地跑去德斯坦呢?”蒙特又解释道。

    伊蔻还来不及分析这话里的意思,蒙特便突然转移了话题。

    “听说,枢纽会的那帮同龄人都不乐意跟你练剑?”

    伊蔻点了点头。他会的东西和学院派的玩意截然不同。那些人的剑技有一板一眼的招式和步法,而他自克鲁利那里学到的剑术却只有一则教条——抓住对手一瞬间的漏洞,直攻要害。

    他不是没有想过模仿其他同胞的打法,好让练习像个普通的练习,可是杀惯人的右手总是不知不觉地用出刺杀技来。

    “我不太懂规矩,总是没几下就结束了练习。”伊蔻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试试用左手重新学起,我们家有一套招数很适合你。”蒙特建议道。

    伊蔻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。他无法除掉过去的一切,但学会一些新的东西,或许能遮掉自己不堪的真貌?